人们都说他是一个天生的作家。死板的笔画经过了他的笔尖,就成了奔腾的大江或流淌的长河,就被赋予了专属于文化人自盘古开天劈地以来的先锋性与人文关怀。可想而知,那些偏旁部首最大的心愿,便是拜倒在他的脚下祈求着他施舍给自己一点生命,不需要太多,只求被他手中钢笔里的墨水轻描淡写地画出,这样他们无趣的身形就升华了,就脱胎换骨了,就得以展现出文字最本真的形态了。那是多么荣幸又渴望不可及的梦想啊。毕竟,仅仅流传了千年的文字怎能配和大作家万世不朽的思想相比呢?
可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。他是万万不得把自己称为一个作家的。作家算什么?多么庸俗的身份,那帮人整天只知道引经据典——那些浅薄得最直接的也是最愚笨的,就知道堆砌华丽空洞的词藻;但最可恨的还得是那群特意把文字用的如此亲民朴实,却又故弄玄虚把大道理藏在字里行间、等待读者发觉后拍案叫绝的人,美其名曰“以小见大”——一个字,装!
那他呢?他只把自己看作是一个文人。文人,多么富有诗意又古朴浪漫的词汇。文人的文,是比万物起源之时还悠远、又划过一道长虹直通宇宙终点的文,是背负着全人类最容易被忽略的本质的神物。它的定义早已远超了字眼本身,而是包罗万象,蕴含着他对于事、时、世的纯粹洞察:
写女人,就要看透她们一生的本质,以达到直击心灵的效果,就要写“男人喜欢和男人斗,女人呢,一生要做的事情就是和自己作斗争。”当然,以她们作为万物的中心,为万物披上女性元素也是必要的。母性嘛,也是和性难舍难分的,万物都是在性之后从女子身下诞生于世的。写街上的空荡,不用“妓女上午8点钟的裤裆”来比喻,都是对不起自己的母亲,对不起世界上所有女人从古至今的广阔贡献。说到性,这种人所难以剔除的原始特质也是相当有厚度的。女人,又是女人。他喜欢她们热情的样子,可惜现实中这样的精神开放还是太少了,反倒让“骚货”和“婊子”此等风情万种的赞誉成了一种侮辱。于是他大笔一挥,赋予了作品中的女人一副绝对自由的身躯,又让笔下的人物像光滑的鱼一般钻入泳池中她的双腿之间,自己则坐在桌前听着她调情式的娇嗔,胸中的清凉与蓬勃如蒲公英絮般偷偷散开,搔得他发痒。这是他洞察事物的根基。又譬如,深夜的汽车尾灯,他就一定得写成“动物们翘起尾巴之后红肿的性器”。多么有生命力的画面!若是汽车知道自己被赋予了如此阳气之物,也会堵起长龙来向他鸣笛道谢吧。这样一来,读者也更加生临其境了。
他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,长舒一口气。
这简直就是他留给世界的一笔遗产,才是直通宇宙尽头的文气,才是他绝佳的水准和文人的风范。人类那横跨数千年的宏大叙事,不过被他精简地浓缩成了一字一句。当然,一个文人身上背负着的必然是比那些庸俗作家严峻万倍的使命,也要危险的多。要是有一篇文章里每三页不提到文明如此野性的本质,他就会立即口吐白沫暴毙而亡。所以,他更应该在创作时多加小心才对。
但话又说回来,这一切的奉献都是值得的。毕竟,他所书写的可是一部历久弥新的雄伟史诗,是平庸者们绞尽脑汁都不会想到的艰巨任务啊。